绿色带刺热带水果之名、“榴梿”这个词在1980年代以区域华语的身份,流行于南洋。考察南洋华人文献的语料,发现它曾经以各种词形出现在各个历史阶段,最终才作出符合汉语构词规律和应用习惯的选择。

1838年的“流连”

目前新加坡可以查到榴梿最早的书证是1838年4月,出现在新加坡教会出版的《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》,用的词形是“流连”,颇能契合南洋华人以方言口音记音的习惯。

1838年《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》封面,及页348提及的“流连”。(林恩和提供)

1881年创刊的《叻报》,榴梿常以“榴连”的词形出现。编者显然意识到榴梿属乔木,选用偏旁从木的“榴”字以表其义。以华语构词法的角度来说,这个词形比单纯记音的“流连”是一大进步。

20世纪初,新加坡多家华文日报相继创立。榴梿在各报的使用,呈现随意性,无一定之规,出现多种词形,除“榴连”和“留连”外,尚有“流莲”或“榴莲”。值得注意的是“榴莲”一词的出现,它以草字头的“莲”,搭配木字旁的“榴”,或许是报章编者自觉或不自觉为构词的偏旁趋同做出的选择。

“榴莲”与“榴梿”

1920年代,新加坡两大华文日报《南洋商报》和《星洲日报》相继创刊,从创刊到二战前,两大报似乎对榴梿的词形具有共识,经常采用“榴莲”,“榴连”则偶尔出现。

在新加坡,华语词汇的规范和定型,华文教科书起着关键性的作用。二战之后,新加坡教育部门规定课本内容必须本地化。1947年之后,一些标有“马来亚联合邦、新加坡教育部审定”的教科书开始出版。早期本地华校课本均在中国编辑出版,其中中华和商务这两大出版社,拥有许多优秀的语文专家,对南洋词汇主动进行改造使之符合汉语构词习惯。1947年商务出版的《复兴国语教科书》小学初级第二册,有一篇以榴梿为主题的课文,采用“榴梿”这一词形,这是“榴梿”首次出现的书证。

1947年商务出版的《复兴国语教科书》小学初级第二册,封面,及页18提及的“榴梿”。(林恩和提供)

1951年,随着《方吴报告书》的颁布,“马来亚化”课程编撰标准成为本地华校教科书编撰的准则。新加坡的教科书停止在中国编辑出版,五家本地书商,即世界、上海、南洋、商务和中华,投入华文教科书的出版工作。这五家出版的华文教科书,在课文中始终一致采用“榴梿”这一词,成为“榴梿”一词定型和规范的推手。

二战之后,华文报章出现榴梿的报道逐年增加。观察其词形,在1940年代末,“榴梿”开始出现在两大报上,不过只有两例。进入1950年代,增加到40例。但是,在同一阶段,“榴莲”一词使用的次数高达900多例。“榴莲”日后被《现代汉语词典》收录为主词条,可说其来有自。

到了1960年代及1970年代,榴梿词形使用的情况出现大扭转,“榴梿”词形出现的次数高达500例,“榴莲”使用的次数骤减为200多例,“榴连”则出现80多例。会出现这种现象,可能是受教科书影响的新一代开始成长。在杂志方面,用词显得比较随意,常用的词形是“榴莲”或“榴连”。

从“榴梿”、“榴莲”和“榴连”三者混杂使用的情况来看,当年的报章或是公众,还没有规范用词的自觉。即使在课堂上学的是“榴梿”这个词,但是在学理上,或者语言使用的实际上,我们还没建立规范的意识。

1980年代末,“榴梿”一词的讨论和争鸣,竟然唤起对新加坡华语认同的“觉醒”。这次争鸣的导火线是汉语权威词典——《现代汉语词典》,在第一版(1978年出版)和第二版(1984年出版)的词典中,以“榴莲”作为词条收录。这件事在新加坡掀起轩然大波,许多人在华文报章上发文,质疑代表乔木的“梿”字怎能以草本“莲”字来取代?许多人站出来,为捍卫“榴梿”的“合法地位”鼓与呼。当然,其中不乏一些主张顺从“主流原则”,赞同采用“榴莲”的意见。

这场究竟要采用“榴梿”或者“榴莲”的争鸣,许多论点都是诉诸感情,而不是从学理上,或者是语言使用的历史角度去深入探讨,因此没有形成理论上的“觉醒”。但是,通过这次讨论,在有意无意中促进人们对新加坡华语的认同意识,不失为意外的收获。

2012年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第六版出版,榴梿词条的编排出现变化,词典以“榴梿”为主词条,“榴莲”被列为副词条。这样的安排,相信是词典编者接受新、马学界的意见,从善如流,以“名从主人”的原则,做出皆大欢喜的选择。

刘抗,《榴梿小贩》,1957年。油彩画板,47.5 x 118.5公分。(刘抗家属捐赠,新加坡国家美术馆馆藏,新加坡国家文物局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