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本土语汇】面包
16世纪西方殖民势力的东来,促成东西文化的交流和对话。“民以食为天”,华人与西方人的初遇,饮食文化很自然地就成为双方首先觉察到的不同的文化。华人的饮食是以米食为主;西方人则以面包作为主食。
面包这个西方食品,怎样在南洋与华社邂逅,最终成为华人日常的食物?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。在南洋多元文化交融的环境底下,面包这个西洋食物与华社的接触和互动,也在各个时期衍生不同的称呼。在发展过程中,经历了比附、借词、造词各个时序阶段,“面包”一词最终脱颖而出,成为南洋华语的词语。
《葡汉辞典》中的“Pao”
最早来到东南亚殖民的西方势力是葡萄牙。葡萄牙人在1511年占领满剌加(今马六甲)时,当年的满剌加已经有华人移民。葡萄牙人在澳门留下一部《葡汉辞典》,据学者研究,这部词典编篡于1580年代,由葡人传教士与华人合作编篡,华人编者当中,可能就有来自马六甲的闽南华人通事。这部辞典收入华语词语或短语约5600余个,大部分是南洋的闽南语词汇,其中收录了三个有关面包的华语词语或短语,即“面包”(Pao)、“面包铺”(Forneiro)和“卖面包的”(Padeir)。这三个词语或短语,是“面包”这个华语词语被发现的首例书证。


《西班牙-华语辞典》中的“Pan”
西班牙人在1541年抵达菲律宾时,当地已有一个不小的华人社区,这些居民多数来自福建的漳州府。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留下一部《西班牙-华语辞典》手稿,由西班牙道明会教士与菲律宾闽南华人于1620年代合作编篡。手稿收录了大约2700个华语词和短语,大部分是生活用语,当然不会忽略面包这个西班牙人的日常主食。在西班牙语“Pan”这个词条下,标注两个华语对应词“馒”和“馒头”。华人原来没有面包这个食品,馒头则是华人传统食物,恰好馒头和面包都是用面粉制成,采用“馒头”作为借词来指称面包,易于理解,不另造新词,是一种权宜的选择。

荷兰人《公案簿》中的“劳智”
荷兰是第三个到东南亚的欧洲殖民势力。华人来到印尼经商或落户,不但历史久远,人数在东南亚也是首屈一指。华人在印尼留下的早期文献有《开吧历代史纪》和《公案簿》,是研究早期华人语言珍贵的原始资料。《开吧历代史记》有一则发生于1732年的记录,说及总督在其府前建水力磨面坊,面包业者付费就可用来磨其面粉。
《公案簿》1844年10月8日的一则公堂查勘记录,用“劳智”指称面包,这个词源自兴地语的“roti”。印度人把用面粉做的煎饼称为“roti”。欧洲人把面包传入印度后,印度人就借用“roti”来指称面包。印度煎饼随印度移民传到马来群岛,“roti”也被马来语和印尼语吸收,成为印度煎饼和面包的指称,沿用至今。
印尼华人入乡随俗,把面包称为“劳智”,“劳智”是“roti”的闽南语音译,是华人民间用语在多元文化社会的一种自然选择。
英国人开始经营新加坡是在1819年,开埠初期,新加坡的面包是从邻近的巴达维亚(雅加达)进口。1832年3月15日的英文《新加坡记事报》,出现一则John Francis & Son面包店的广告,这可能是新加坡首批面包店之一。1842年9月15日的《新加坡自由报》,出现一则针对华人面包店的读者投书,显然这个时期新加坡已经有华人经营面包店。
“面包”成为常用词语
查阅1887年至1932年停刊的《叻报》,就有许多面包的语料,证明“面包”一词已经成为报章常用的词语。1920年代创刊的《南洋商报》和《星洲日报》两大华文日报,是考察本地华文词汇的最佳媒介。纵观创刊到二战前后的这两大报章,“面包”始终是唯一的用语,可见“面包”很早就被新加坡华社接受为华语的固定词汇。
新加坡虽然以“面包”作为书面语,不过民间普遍上还是使用“啰地”来指称面包。新加坡华语这种口语与书面语不一致的现象,是新加坡多元文化社会的反映。“roti”是印度人和马来人用来指称面包,很自然被华人和讲英语的社群吸收,成为各族的共同民间用语。“啰地”能顽强地存活在新加坡华人的口语,自有其强大的社会基础。
新加坡不但继承早期南洋华语的遗产,转化为新加坡的华语词汇;华人在东南亚之间的流动,以及新加坡华文报章在东南亚的发行,促成新加坡成为华语的传播中心。血脉相近的南洋华语的形成,新加坡扮演重要承先启后的角色。
许云樵,《文心雕虫》。新加坡:东南亚研究所,1973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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