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加坡的福建音乐
在新加坡,福建音乐指的是用福建方言演唱的音乐,一般归类为传统音乐,或摩登音乐(流行音乐)两种。
“福建人”一词,泛指来自中国福建省闽南地区的华人移民及其后裔。1福建人在这区域(包括中国、台湾及东南亚国家)的地位及影响,19世纪以来的文献就有记载。2罗马字称谓,如“South Fukienese”(福建南部人,闽南人)或“Hokkienese”(福建人)也应运而生。3在不同时空的背景下,福建音乐的叫法也有所不同,其中比较常见的是福建歌,尚有专适用于特定时间段的厦语歌、厦曲、闽南歌、闽南语歌曲。
南音之起源
南音,亦称南管、南乐、弦管、南曲、南词或郎君唱4等,是传统福建音乐中最历久不衰的乐种。南音的起源上可追溯到14世纪的明朝初期。5南音属于以“指、曲、谱”三大类组成的合奏音乐。6曲目既有奏唱曲,也有器乐曲目,主要乐器包括琵琶、三弦、洞箫和二弦,另外还有用以标示节奏由五块板组成的拍板。南音在记谱、正式音乐结构和曲目方面,被认为有别于广东和潮州地区流行的丝竹音乐。7
南管演奏家杨朝长(1922-1993)曾说:哪里有福建人,哪里就有南管社。8他强调的是南音在福建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。南音原为中国帝制时期上层社会成员演奏的音乐,后来成为移居新加坡的福建人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。9对福建移民而言,南音即乡音。早期,新加坡未有任何南音社之时,福建社群(大多来自晋江)会聚集在“估俚间”吟唱南音。他们会自带琵琶,也会托泉州乡亲带来更多的乐器和乐谱,供大家尽情演奏、欢唱。10
后来,一些移居新加坡的福建人也纷纷创办南音社。被认为成立于20世纪初期的横云阁便是一例。11早年,横云阁多在神诞(如观音诞)或传统节日(如元宵节)期间闭门演出。后来,也有公开演出活动。天福宮每逢有南音演出,必定吸引大批的福建人前往欣赏。
此外,南音也在福建人的丧仪中扮演重要角色。一般而言,只有南音乐师的葬礼上会出现南音合奏,然而,有些福建人也会为其家属的丧礼聘请南音乐手前来演奏。11
南音在20世纪初期至中叶的发展
从20世纪初期至中叶,南音广受欢迎,从这期间成立的几间南音社可见端倪:1930年代的锦华阁、1937年左右的云庐南音社、1941年的湘灵音乐社、和1961年的泉声音乐社。13福建会馆及社团也各自成立南音小组,如安海公会的南音组成立于1940年代至1950年代间、晋江会馆的南音组成立于1978年。14
除了南音社,演出场地和广播平台也为南音的传播发挥重要作用。据《新自由西报》的报道,广播电台ZHL、ZHP1和ZHP2于1940年代初期,就曾在节目上播放“福建南管选段”。15《南洋商报》也报道,马来亚广播电台曾于1948年和1954年,分别邀请张氏公会和湘灵音乐社在广播上演出南乐。1950年代,新加坡首家有线商业广播电台丽的呼声也加入播放南乐的行列。16另外,快乐世界等游艺场也曾邀请南乐联友社、湘灵音乐社等南音团体到场内演出。
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,也从各方面影响了新加坡福建音乐的发展。首先,新加坡和中国的联系中断,也阻止南音乐师进入新加坡。其次,这时期,厦语片开始兴盛,片中常有传统南音曲段,南音乐手也参与电影配乐。1953年的《荔镜缘》是其中的经典例子,出演该片的女演员江帆本身就是一名南音乐手。《星洲日报》的报道中,称其配乐是以“南管锦曲”为特色的南乐制作。江帆后来参演的几部同类电影也被称为“南音电影”。17
20世纪中期也是新加坡政治和文化的重大转型期。冷战期间,新加坡的福建人因与原乡隔绝,不得不转向其他地点,例如香港的“小福建”、台湾、菲律宾等地,寻找相应的福建音乐娱乐。18同时,随着城市化的新型消费模式,现代视听需求不同于以往,也影响了音乐产业:厦语片中的传统南音在1950年代上半叶不再盛行,现代福建音乐因势崛起。19在这小段时间内,“厦门”成了福建现代音乐的代名词。吊诡的是,它指的绝不是在厦门制作的音乐,因为在1950年代,在资本主义阵营对共产主义极端畏惧的情况下,中国几乎与世隔绝。20那个时期,中国以外的“大福建地区”,包括新加坡,厦语音乐成了福建音乐的主要形式。
南音与福建戏曲
南音的之发展,也和新加坡传统福建戏的发展息息相关。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,南音和传统福建戏曲可谓“血肉相连”。21在新加坡,南音也流行于梨园戏、高甲戏、布袋戏和提线木偶等剧种。
福泉兴这个来自马来亚的福建戏班,原以南管扎根,但早在1936年便已转型为歌仔戏班。这个广受欢迎的戏班后来改名新赛凤闽剧团,在新加坡活跃至21世纪初期。22日月生(或称日月星)木偶剧团的李载贻也觉察到歌仔戏和南管音乐此兴彼衰,他后来也成立了歌仔戏班“是也非”。23新加坡福建戏曲遂从注重曲牌的传统,逐渐过渡到歌仔戏那样以即兴曲调为主的形式,而曲调中最具代表性的,是每段四句、每句七字的“七字调”。
歌仔戏唱片的推出,更近一步推动了歌仔戏热潮,其中包括由新麒麟闽剧团呈献、东南亚唱片公司发行的《恩仇记》《女驸马》和《包公三勘蝴蝶梦》等。24
“现代福建歌曲”的概念在新加坡或可说始于莺燕闽剧团。据报道,在1950年,该团灌录新加坡的首批现代福建歌曲唱片,共发行62首歌曲,其中包括其他文化类型的音乐,如日本电影《支那之夜》的同名主题曲、马来流行歌曲《月光曲》和《美丽的梭罗河》等。25其他唱片公司也同样抓住了这个机会,例如帕洛风唱片公司邀来莺燕闽剧团的成员,包括林氏姐妹莺莺和燕燕、林中中、方静、陈毓泉及薛玛丽,分别录制流行福建歌曲唱片。26
20世纪末的福建音乐
1970年代末,湘灵音乐社的先驱丁马成(1915-1992)领头,试图恢复南音昔日荣景,让其成为本地福建社群的主流表演形式。然而,福建流行歌曲的盛行、加上来自其他如粤语和西方流行音乐等流派的竞争,使得此举困难重重。
1980年代和1990年代,尽管主流电视和广播电台禁止使用方言,福建流行音乐依然受到本地听众的关注。《干一杯》等歌曲红极一时,喜爱福建流行音乐的歌迷也会上KTV消费或购买在台湾和新加坡录制的卡带。据《海峡时报》报道,这股福建流行音乐风潮之所以会兴起,是因为“福建歌的歌词贴近人们的生活,对爱情、快乐和悲伤等问题皆有直白的表述”。27
来自台湾的福建娱乐产业,对新加坡的学生群体和成年人也产生很大的影响。他们成为福建流行歌曲“新浪潮”的受众。福建流行乐歌迷除了可以通过台湾刊物获得最新音乐资讯,唱片公司,如瑞华唱片,也曾在厂房中举办李茂山和罗时丰等台湾当红歌手的午餐音乐会。蓝领阶级被认为当时是福建音乐卡带的最主要买家。28
新加坡福建音乐的发展,在这百年以来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化,从最初盛行的传统南音到冷战时期的厦语音乐,皆与区域间的政治和社会动态息息相关。文化传播方面,在新加坡流行的现代福建歌和歌仔戏,很多时候也受到台湾的影响,这种现象从20世纪后期延续至今。
本文原文为 Hokkien music in Singapore,此为编辑和翻译后的版本。点击此处查看原文。
1 | Jeremy E. Taylor, Rethinking 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: The Amoy-dialect Film Industry in Cold War Asia (New York: Routledge, 2011), xii. |
2 | J.J.M. De Groot, Buddhist masses for the dead at Amoy (Leyde: E.J. Brill, 1884). |
3 | “Fukienese”的说法,参见吴振强:Ng Chin-Keong, Trade and Society: The Amoy Network (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, 1983). “Hokkienese”的说法,参见内田直作:Naosaku Uchida, The Overseas Chinese: A bibliographical essay based on the resources of the Hoover Institution (California: Stanford University, 1959). |
4 | 郎君,指的是南音的守护神。他在统治后蜀(位于今中国中部四川)时名唤孟昶,郎君是宋朝皇帝在他投降后授予的朝廷封号。孟昶以音乐才华出众而闻名,一般认为是后蜀乐工迁徙东南时,将其奉为南音守护神。南音师傅往日收徒时,必以祭祀郎君为入门仪式,如今的南音社仍会在重要仪式中给郎君上香;参见Cloris Sau-Ping Lim, “Nanyin musical culture in southern Fujian, China: Adaptation and continuity”, (PhD diss., SOAS University of London, 2014), 119. |
5 | Alan Robert Thrasher, Sizhu Instrumental Music of South China: Ethos, Theory and Practice (Leiden: Brill; Biggleswade: Extenza Turpin, 2008), 69–70. |
6 | Thrasher, Sizhu Instrumental Music, 12; Wang Ying-fen, “The transborder dissemination of nanguan in the Hokkien Quadrangle before and after 1945”, Ethnomusicology Forum 25, No. 1 (2016): 58, note 1. |
7 | Lim, “Nanyin musical culture”, 53. |
8 | 此据杨朝长的口述,引自王樱芬:Wang, “The transborder dissemination of nanguan”, 59. |
9 | 南音素有“御前清曲”之称,是清代康熙皇帝在宫内一场演奏后赐予的封号;参见王樱芬:Wang, “The transborder dissemination of nanguan”, 59. |
10 | 黎温慧,《新加坡的福建南音》,转引自黄秀琴,《新加坡南音初探》,页28。 |
11 | 参见伏木香织:Kaori Fushiki, “Nanyin and the Singaporean culture: The crea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Singapore and intergenerational contrasts”, in Transglobal Sounds: Music, Youth and Migration, edited by João Sardinha and Ricardo Campos (London: Bloomsbury Academic, 2016), 97. 最早的南音社究竟何时成立,各方说法不一。王樱芬以《南洋商报》1929年报道横云阁庆祝25周年为依据,推算为1904年;伏木香织记录为1920年代;黄秀琴则称横云阁始于1910年代的客纳街,创办人为橡胶商人李逸来。 |
12 | 丁马成口述,转引自黄秀琴,《新加坡南音初探》,页27–28。 |
13 | 1998年曾有报章报道,横云阁部分成员离团后成立了云庐音乐社,而云庐音乐社据信为湘灵音乐社的前身。参见:〈本地南音组织的沿革〉,《联合早报》,1998年5月3日。 |
14 | 黄秀琴,《新加坡南音初探》,页38–54;《新加坡晋江会馆纪念特刊:1918–1978》(新加坡:新加坡晋江会馆,1978);The 100th anniversary of Chin Kang, 1918–2018 (Singapore: Singapore Chin Kang Huay Kuan, 2018), 57. |
15 | ZHL和ZHP是1930年代受欢迎的本地广播电台,参见:Bradley C. Freeman and Yokanathan Ramakrishnan, “Radio in pre-independent Singapore (1936–1965)”, in Singapore Radio: Then and Now (Singapore: 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, 2016)。《新自由西报》和《海峡时报》自1930年代起开始更多地报道和广播相关的新闻,参见:Chua Ai Lin, “The story of Singapore radio (1924–41)”, BiblioAsia, Apr–Jun 2016, accessed April 5, 2016; The Singapore Free Press and Mercantile Advertiser (1884–1942), 6 October 1941, 6. |
16 | 〈张氏公会音乐队定今晚广播南乐〉,《南洋商报》,1948年11月4日,页5。 |
17 | 〈《荔镜缘》〉,《星洲日报》,1954年6月12日;Taylor, Rethinking 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, 51–54. |
18 | 此为戴杰铭(Jeremy Taylor)在 Rethinking 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一书处理的重要主题。 |
19 | Taylor, Rethinking 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, 64. |
20 | Taylor, Rethinking Transnational Chinese Cinemas, 13. |
21 | 此为林秀萍于2010年,在闽南采访南音艺术家陳日升时所得的观察,参见林秀萍:Lim, “Nanyin musical”, 88. |
22 | 魏木发的祖父和父亲各自创办的戏班,分别名为福安兴和福永兴。新赛凤于1953年自吉隆坡迁往新加坡,当时新加坡已有莺燕闽剧团、新麒麟闽剧团、南艺等剧团;参见王振春,《梨园话当年》,新加坡:玲子传媒,2000年,页63, 71,转引自谢汶亨:Caroline Chia, “The interaction of oral and literate practices in Singaporean Chinese temple theatre” (PhD diss., University of Melbourne, 2016), 114–115. |
23 | 李载贻口述,转引自谢汶亨:Chia, “Singapore Chinese temple theatre”, 116。据黄秀琴观察,原来极受欢迎的南音,于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之间开始逐渐没落;参见黄秀琴,《新加坡南音初探》,页57-64。 |
24 | 〈大中华唛迎春大贡献新麒麟剧团演奏三套歌仔戏唱片〉,《星洲日报》,1972年1月26日。 |
25 | “First Hokkien records made”, The Straits Times, 18 June 1950;黄文车,〈开创南洋的在地娱乐文化:谈新加坡丽的呼声厦语广播〉,《国文天地》,第28卷第8期,2013年,页85;据黄文车所述,最早灌录厦语唱片的女歌手,是莺燕闽剧团的方静(原名方玉珍,1919-卒年不详)。 |
26 | 王振春,〈唱片公司分天下,鸾鸾燕燕试啼声,40年代末期本地唱片行业〉,《新明日报》,1987年12月6日。 |
27 | “Hokkien pop is the rage”, The Straits Times, 2 September 1988. |
28 | 同上。 |
黄秀琴,《新加坡南音初探》。新加坡:新加坡戏曲学院,2010。 | |
黎温慧,《新加坡的福建南音》,新加坡国立大学学士论文,1998。 | |
Wang, Ying-fen. “The transborder dissemination of nanguan in the Hokkien Quadrangle before and after 1945”. Ethnomusicology Forum 25, No. 1 (2016): 58–85. |